时间:2019-01-28 01:01:11编辑:浮泊凉
为什么中世纪的人民会说“城市中的空气是自由的空气”。中世纪上半叶其实是一个拓荒与定居的时代。一个原本居住在保护着罗马帝国东北部边境的森林、高山和沼泽之外的新民族,强行闯入欧洲西部平原,并占领了大部分土地。他们不愿安分守己,和有史以来的拓荒者一样,他们喜欢“在路上”的感觉。
他们砍倒树木,又用同样的精力来相互厮杀。他们当中很少有人愿意居住在城市里。他们坚信“自由”,在赶着羊群穿过吹着劲风的草坡时,喜欢让山林间的新鲜空气灌进他们的胸膛。当他们失去对旧家的热爱时,便会拔起木桩,去寻找新的牧场。
弱者相继死去,只有顽强的斗士和跟随他们进入荒野的勇敢的女人存活了下来。就这样,他们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强大的民族。他们总是很忙,无暇顾及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也不愿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吵上。
教士是整个村庄里唯一略有学问的人(在公元13世纪中期以前,一个能读会写的男人通常会被当成“柔弱”的人),人们希望他能解决那些没有实际意义的问题。与此同时,那些日耳曼酋长、法兰克男爵或诺曼底大公们(或者有其他头衔和称号的贵族),占领了原本属于伟大罗马帝国的领土,并在过去繁荣的废墟上建立起属于他们自认为完美的新世界。
他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处理好城堡及周边乡村的事务。他们和所有软弱的百姓一样,谨遵教会的指令。对于他们的国王或皇帝,他们也异常忠实,如此便能和这些距离遥远但又非常危险的君主们保持良好的关系。简言之,他们会尽量正确、公正地处理事务,这样既维护了邻居的利益,又保证自己的权益不受损害。
他们也发现了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并不理想,大部分人都是农奴或“长期雇工”。他们同牛羊住在一起,本身也像牛羊一样,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的一部分。他们的命运不算好,但也谈不上悲惨。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毫无疑问,主宰着中世纪生活的伟大上帝,已经尽力将每个人的命运安排到了最好。如果他决定要让骑士和农奴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么作为教会虔诚的信徒,他们就不该对这种安排提出疑问。
因此,农奴们并不抱怨,但如果他们的活儿太多,他们就会像喂养不当的牲畜一样死去。然后,主人会马上做点儿什么,好让农奴们的生活条件有所改善。但如果世界进步的责任落在这些农奴和他们的封建领主身上,我们很可能还会像12世纪的人们一样生活,牙疼了便念一遍“阿巴拉卡,达巴拉啊”,如果刚好有一位牙医想要靠“科学”来帮助我们,那他只会招来我们的厌恶。因为我们会觉得,所谓的“科学”是来自穆罕默德信徒与异教徒的花招,它既恶毒又没多大用处。
等你们长大后便会发现,其实很多人并不相信“进步”,他们还会列出我们现实生活中一大堆的例子,向你证明“世界并没有变化”。但我希望对于这种言论,你们左耳进右耳出就可以了。你们看,我们的祖先几乎花了100万年的时间才学会了用下肢直立行走。又过了许多个世纪,他们才把动物般的咕咕声发展成为可以理解的语言。书写是一门为后代留存思想的艺术,没有书写,人类就不可能进步,而它的发明也不过发生在短短的4000年前。
仅仅是在你们的祖父那个年代,人们才有了将自然界的力量用来为人类服务的想法。因此我认为,人类其实是以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进步着。也许我们对生活上的舒适关注得多了一些,但当一段时间过去之后,这种趋势就会发生改变。到那时,我们就会忙于解决那些与身体健康、薪资、下水管道和机器无关的问题。
但是请不要对“过去的美好时光”感到伤感。很多人只看到了中世纪留给我们的辉煌的教堂和伟大的艺术作品,总是把当代社会丑恶的文明和与之俱来的吵闹、喧嚣以及散发着恶臭的汽车尾气,同1000年前的城市相比。但即使是在这些雄伟壮观的中世纪教堂四周,也布满了悲惨的贫民窟。与之相比,当代一所普通的公寓都能称为豪华的宫殿。
的确,当年轻纯洁的英雄,如高贵的兰斯洛特和帕西法尔上路去寻找圣杯时,他们不需要忍受汽油的臭味。但当时还有很多其他东西散发出恶臭味,例如谷仓牛舍,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腐烂垃圾,主教家的猪圈,还有那些穿戴着祖辈传下来的衣帽,一辈子都没用过香皂、也很少洗澡的人。我不想描绘这样一幅让人恶心的画面。
但是当你翻阅古代史,看到法兰西国王在华丽高贵的皇宫内眺望窗外,却被巴黎街头用鼻子拱食的猪群熏得昏倒时,当你看到古代手稿记载的关于天花和鼠疫泛滥的惨状时,你才会明白,“进步”一词绝不是现代广告中的时髦用语。但是如果没有城市的存在,过去600年的进步都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会在这一章中多用些笔墨。这一章太重要了,不可能像描述那些单纯的政治事件一样,只用三四页纸。
古埃及、古巴比伦、古亚述都是以城市为核心的国家。古希腊曾是一个由各个城邦组成的国家。腓尼基的历史也就是西顿和提尔这两个城市的历史。伟大的罗马帝国也不过是罗马这个城市的“腹地”。书写、艺术、科学、天文学、建筑学、文学、戏剧等,都是城市的产物。
在接近4000年的时间里,那些被我们称为“城镇”的木质结构的蜂房,都充当着世界工厂的角色。随后就到了日耳曼人大迁徙的时代,罗马帝国被摧毁了。城市被烧为灰烬,欧洲再次变成一片由草原和小村庄构成的土地。在中世纪的黑暗时代,文明的土地就这样荒芜了。
十字军东征为文明的重新播种做好了准备。收获的季节到了,果实却被自由城市中的自由民摘走了。
我曾经给你们讲过关于城堡和修道院的故事,在它们高大沉重的石墙后面就是骑士和僧侣的家。前者负责保护百姓的人身安全,后者负责看护人们的灵魂。后来,一些手工匠人(屠夫、面包师傅、蜡烛制作者)住到了城堡附近,这样更便于他们为主人提供服务,当危险发生时他们也能得到保护。有时,主人会允许他们用栅栏把自己的房子围起来。但他们的生活还需要依赖城堡主人的善心。当主人外出时,他们便跪在他面前,亲吻他的手背以示感恩。
随后,十字军东征便开始了,很多事物都发生了改变。大迁徙让人们从欧洲东北部来到西部,而十字军东征则把人们从西部带到文明高度发达的东南部地区。他们发现,世界并不仅仅限于他们的四壁围起来的小小天地。人们开始追捧来自神秘东方更精美的服饰、更舒适的住房、新的菜肴和商品。当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乡之后,还是一心想享用这些东西。
于是,背着背包的小商贩——黑暗时期仅存的商人,把这些商品添加在他的销售清单里。他们还买了火车,雇了几名前十字军战士,保护他们不受这次世界大战的侵袭。就这样,他们继续操持着自己的生意,只不过方式更为现代,规模也愈加庞大。但是,小贩这一行并不是那么好混的。每当来到另一个领主的领地时,他们都得缴纳过路费和商品税。不过生意一直很好,小贩们也就一直做着这样的买卖。
不久,一些精明的商人发现,那些他们从远方进口来的商品,在当地也可以生产。于是,他们把自己家的部分地方改造成作坊。如此一来,他们就不再是商贩,而是变成了制造商。他们不仅把商品卖给城堡中的领主和修道院院长,还把它们贩卖到附近的城镇。领主和院长会用自己农场上的产品来换取这些商品,例如鸡蛋和葡萄酒,还有在当时被用作糖的蜂蜜。但是对于偏远城镇的居民来说,他们只能支付现金。长此以往,制造商和商人们手里就累积了一定数量的金币,这彻底改变了他们在中世纪早期的社会地位。
你们可能很难想象一个没有钱币的世界。在一个现代城市中,没有钱,人们很难活下去。一整天,你都得带着一个装满小金属圆片的钱包,来购买所需要的东西。你需要用1枚镍币来坐公交车、1美元来吃饭、3美分来买一份报纸。但在中世纪早期,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没有见过铸造的钱币。希腊和罗马的金银都还深深埋在城市的废墟下面。继罗马帝国之后,大迁徙的世界完全是一个农业社会。每个农民都有足够的谷物和牛羊,自给自足。
中世纪的骑士还是地主,极少情况下他们才会用现金来购买商品。他们的庄园可以生产供其日常所需的一切商品。修筑房屋所需的砖石是从最近的河边运来的,大厅里的椽子所需的木材是从他们的森林中砍伐来的。少数需要从国外进口的东西也是他们用蜂蜜、鸡蛋和柴火等物品换来的。
但十字军东征打乱了古老农业社会的陈规。我们来假设以下情景:希尔德斯海姆公爵要去圣地。他要走几千英里,一路上还得支付交通费和住宿费。要是在家的话,他可以用自己庄园的产品来交换。但他总不能带上100打鸡蛋和整车火腿去满足某个威尼斯船主或布伦纳山口旅店店主的贪欲呀!
这些绅士坚持要收现金,于是公爵不得不带上少量的金子上路。但他到哪去找金子呢?他可以向老伦巴德人的后裔伦巴德人借。他们早就变成职业的放债人,坐在兑换柜台(也就是如今的银行)后面,让公爵把自己的庄园抵押给他们,以换取几百金币。如此一来,万一公爵死在土耳其人手中,他们的庄园还能用来偿还债务。
但对于借钱的人来说,这个交易风险很高。最终,伦巴德人总是会得到庄园,而骑士们都破产了,只好去做一名战士,受雇于某个更有能力、更为细心的邻居。
公爵还可以到城镇中犹太人聚集的地方。在那儿,他可以以50%~60%的利息借钱,这笔买卖也不好做。但他们还有别的出路吗?据说,一些居住在城堡周围小镇里的居民十分富有。他们从小就认识年轻的公爵,他们的父辈跟老公爵曾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这些人不会提无理要求的。于是,公爵的文书——一位懂书写和记账的教士,给当地最有名的商人写了张便条,想要一小笔贷款。
这件事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城里的居民都聚集到给附近教堂制作圣餐杯的珠宝商家里讨论此事。他们没法拒绝公爵的要求,收取“利息”的话又没什么意义。第一,收取利息违背大多数人的宗教信仰;第二,除了农产品,利息是不会用现金来偿还的,可他们自己的农产品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