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9-02-09 01:10:59编辑:文二
三、报复
一个没有社会地位的弱女子,报复的工具只能是她最原始的资本了。尤三姐是个美人,堪与钗、黛相比。但她又不似钗、黛美得抽象,她美得生动、明艳,贾珍“所见过的上下贵*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
正是她的倾城美貌带给了她屈辱的生活,她以此来报复那些垂涎她的男人。那些混惯风月场的老手被她摆弄得多么狼狈,“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能为,别说调情斗口齿,竟连一句响亮话都没了”,“欲近不敢,欲远不舍”,尤三姐的手段令人拍手叫绝。
“那三姐儿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着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便用剪子铰碎,撕一条,骂一句。”尤三姐就这样折腾得贾珍等不得消停。
可是,金银珠宝买不来生活的希望,肥鹅肥鸭填不满心底的空洞,绫罗绸缎掩不住身上的污迹。她的痛苦,不止是来自于最底层生活空间的压迫,更深的创痛来自于她对自己的谴责。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侧目,却逃不开自己对自己的审判。这种放浪形骸的生活并不是她自己想要的,仇恨是一柄双刃剑,割伤了别人,也刺痛了自己。如花的年纪,却失去了对未来的憧憬。在她轻狂豪爽的背后,藏了多少辛酸的泪水。
四、追求爱情的主动性
在贾琏看来,尤三姐不喜欢贾珍,一定是喜欢上贾府中的其他人了。贾琏猜测大约是贾宝玉。而尤三姐却说:“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了好男子了不成!”
尤三姐认为“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
尤三姐的这些个见解,如“心里进不去”的婚姻断不可取,不是很有“现代性”吗?前面我们知道,尤三姐可是满嘴“村俗流言”,“没有半刻斯文”啊。
三姐在当时算是个“新人类”,有特立独行的思想和感情。人人都说宝玉出类拔萃,她看不上眼,却对浪子柳二郎一见钟情,等了五年,非君莫嫁。她的择偶标准一点也不带功利色彩,“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她讲“感觉”,要“真爱”。
遍观《红楼梦》中的男子,也只有一个柳湘莲算得上是真汉子,可见三姐的好眼光。湘莲对宝玉说了一句最经典的话:“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他因此而误会了三姐。
三姐以死表痴心,得到一个“刚烈”的美名,却无价值。在曹雪芹看来,她的结果也只有死,那个浊世根本就容不下她。湘莲从此出家,也是有情义的。
她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则是早有主意。在姐姐一再催问下,她说出对于自己的想法。
贾琏问:“到底是谁,这样动他的心?”二姐笑道:“说来话长,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妈和我们到那里与老娘拜寿,他家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莲,他看上了,如今要是他才嫁。……”
贾琏听了道:“怪道呢!我说是个什么样人,原来是他!果然眼力不错。你不知道这柳二郎,那样一个标致人,最是冷面冷心的,差不多的人,都无情无义。他最和宝玉合的来。……他萍踪浪迹,知道几年才来,岂不白耽搁了?”尤二姐道:“我们这三丫头说的出来,干的出来,他怎样说,只依他便了。”
五、以死明志的刚烈
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
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
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边去了。当下唬得众人急救不迭。
与“二姐又是水性的人”相比,三姐则是“三妹子他从不会朝更暮改的”。所以,尤三姐之死,也是刚烈性格使然。
尤三姐的悲剧,与贾府的罪恶有关。正是尤三姐在贾府待过——寄居过,所以才招来了不洁的名声。实际上,小说已经写明,像尤二姐、尤三姐等确实是受到了贾府贾珍、贾琏、贾蓉等花花公子的攻击。
贾府中花花公子的坏名声——专门“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使任何一个清白女子都变得难以清白,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柳湘莲和尤三姐的悲剧,有社会环境、社会心理的原因。
尤三姐对柳湘莲一见钟情,并且非柳湘莲不嫁,而柳湘莲仅只是根据传言,就悔婚拒娶,都是社会心理在特殊个性人格上的反映。
他们对于纯真爱情的向往和追求,是共同的,但是偏偏就是这些容易产生共鸣的两个心灵,却难以沟通甚至不可能沟通,导致了悲剧。这个悲剧依然是好人给好人造成的悲剧。
尤氏二姐妹,性格识见不同,甚至可以说差距巨大,一个懦弱、糊涂,一个刚烈、清醒,但是命运却相同。她们匆匆出场,又双双死去,在《红楼梦》中,二尤的悲剧命运描写情节集中,故事完整。
二尤的悲剧,可以看作是曹雪芹对贾府罪恶的再次揭露和批判。表面上温情脉脉,实际上却是个杀人魔窟;表面上诗书传家,实际上却是道德败坏;表面上家族繁华,实际上已腐败透顶。